“你的身体病了,
但我想知道的是,
你病了吗?”
文殊师利一见到维摩诘开口便问。
“我的身体病了,
当我一点也没病。”
维摩诘答到。
“哦,很好,很好”
文殊师利说。
“但既然你的心一点问题也没有,
你的身体怎么会病呢?”
文殊师利又问。
维摩诘答到:
“事实上,我的身体也没有病,
但众人都说它病了,
我也跟着说它病了。”
“这是怎么回事呢?”
文殊师利问。
维摩诘说:
“被众人称为身体的这个事物,
有一百万条路要走,
它本来没有一个固定的形态。
而它有可能发展的所有形态,
对它来讲都是正常的。
但众人不那样认为。
有的身体的形态发展,
导致它健硕长存,
有的身体的发展形态,
导致它快速极灭。
导致身体健硕长存的,
是人们想要的,
他们说这是身体正常的、应该的,他们称这为健康,
并视健康为好的;
导致身体迅速极灭的,
是人们不想要的,
他们说那是不正常的、不应该的,他们称这为疾病,
并视为不好的。”
维摩诘停顿了一下接着说:
“在本来没有任何概念的清净的身体上,
人们关于身体疾病及健康的观念就这样被创造出来,
并且久而久之他们看见了疾病现象,
且显得那越来越真实无疑,
并无法逾越。”
“就这样,人类掉进了一个叫‘病’的、无法出离的、四大天坑之一”,
文殊师利接话到。
“是的,是这样。”
维摩诘说。
“那好吧,就假装人们所说的疾病是真的,
那么你的病什么时候好呢?”
文殊师利问到。
“当人们关于身体有病——
这个‘见病’好了,
我的病也就好了。”
维摩诘说。
“我的病根在人们的知见上,
并非在我的身体上,
因此当他们的见病好了,
我的身病也就好了。
这就像眼睛里长了东西的人,
看到他所看到的事物上有瑕斑,
当他自己的眼睛好了,
事物上的瑕斑也就没了。”
维摩诘进一步说到。
“哦,是这样。”
文殊师利说,
“但当一般人生了病,
你如何安抚他们呢?”
“我熄灭自己的心,
把我的心移至到他们心上——
我从他们的角度出发,
从他们心的城堡、
眼的瞭望台里望去,
如果他们要世间的治疗,
就给世间的治疗;
如果他们要觉悟出离生老病死假象,
就给他们出世间的法教;
如果他们什么也不想要,
那么我也无所求。”
维摩诘说。
“那么,这如何显出你的悲心呢?”
文殊师利问到。
“我的悲心是,
他人要什么我就给什么,
我给他们想要的,
而不是我想给的。”
“如果一个儿童,
把毒药当糖丸,
他要你也给吗?”
文殊师利笑着问到。
“我当然不会给。”
维摩诘也笑着回答到,
“因为我这里没有毒药,
只有上甘妙味。
我只能给我有的,不是吗?”
文殊师利答:
“是这样,你太有意思了。”
文殊师利又问到:
“要说世上有人生了重病,
他们问你要觉悟,
要出离生死、疾病和身体的缠缚,
你该如何教育他呢?”
“众人认为身体有病,
当然得从身体出发了。
身体如果疼痛,
在给与止痛治疗的同时,
教给他们观察身体、疼痛,
以及心围绕身体及痛苦生起的焦虑、恐惧、悲伤等种种觉受,
还有来往与出没于这些觉受的虚假精灵——念头,
最后教他们看见清净的法,
清凉而寂静的世界。”
维摩诘接着说,
“观察身心世界,
从外到内有四种存在:
身体,及身体上的感受——
酸麻胀疼痒,
寒热温暖凉等都属于身体,
属于外层;
从观察身体及身体上酸麻胀痛痒等感受,
到观察出喜怒哀乐悲惊恐等心理上的感受——
这属于介于外与内的中层,
再进一步留下和过程,
会有许多念头出没于这些心理感受之中,
就像虚假的光波出没在云彩中,只是内层。
穿过这内层,
所有虚假的都会消失,
你会看到法——
那清净的、不内不外、遍布而是的真实存在。
在抵达这里之前,
修一分有一分的解脱,
修两分有两分的解脱,
修三分有三分的解脱……
到这里是十分的解脱。”
“身、受、心、法。”
文殊师利说,
“你说的这不是世尊所教的小乘法教——四念处吗?”
“是的。”
维摩诘答到,
“一切大乘行者都必须从小乘教法修起,
就像参天大树必须从地面长起一样。
大乘行者像飞鸟,
但飞鸟也必须找一棵树在上面建它的巢,
飞鸟也不可能只在空中飞而不息落。”
“你说的太对了,
佛陀所有的弟子都应从小乘修起,
直到大乘、最上乘、无所乘。”
文殊师利说。
“菩萨们修行必须重视对感受的了知。
感受有身体上感受,
有心理上的感受,
修行者须对二者时时注意。
感受在生命的存在中扮演着重要角色:
没有身体上的感受,
你不知道身体的存在,
身体存在就像旁边桌椅板凳无别;
没有心理上的感受——
没有心理上的感受障碍心,
心就像晴朗的天空星星闪烁。”
维摩诘继续说,
“修行身受心法的人会注意到,
在内在中,
感受就像大地,
想法就像天空——
如果你密切的觉知感受,
就像在大地上行走,
踏实而安定;
如果你不修感受,
只修观察想法,
那就像在天空飞,
会让你云里雾里上下翻腾不得安宁且找不到北。”
“是的,无数往昔修行,我也有这样的感觉。”
文殊师利应到。
“我把不修感受,
只活在自己想法中的人称为天人;
我把老老实实观呼吸和修行感受的人,
称为行走在大地上人,活在地上的人。
我把老老实实修行身受心法的人称为长着翅膀的人,
长着翅膀的人,
如果他到天上飞也可以,
如果他在地上走也可以,
他是一个自由的人。
如果由经修行,
他见证了纯净的法,
他置于纯净的法之中,我称他为佛。
佛陀就是那样的人。”
维摩诘说。
“修行身受心法当然好,
可是身体生病的人却不容易切入对它们的修行,
病痛夺走了他们修行的能量。”
文殊师利说到。
“不,文殊师利。”
维摩诘说到,
“能量没有争夺者,
能量整体也不会增减亏损。
身体病痛的人不容易好好修行身受心法,
是因为于往昔无所修行中,
他的心理虚妄的能量增加了,
他真实安静的力量转化到那虚妄中去。”
“文殊师利,
正因如此,所以我所说身体疼痛的人,
要先给与止痛等身体的安抚再修行。
我常也告诫弟子们说,
要在身体平衡无病无癖时抓紧修行,
以让心安扎在真实平静的力量里,
让心理虚妄能量无法转化和生起。”
“维摩诘长兄,
今日你所得病,
是属于生理的,
还是心理的?
亦或者,
是生理的多一点,
还是心理的多一点?”
文殊师利问到。
维摩诘答到:
“我所得病,
既不是生理的,
也不是心理的,
而是无所病。
若说是病,
是虚妄病,
不是真实病。
真实存在从不得病。”
“一切病在心,
是心误以为有病。
病是一个纯粹的概念。
还原病的概念为概念的病,
让这匹纸马不能再驮着你狂奔乱踏让你担惊受怕。”
“维摩兄,
这听起来有点像不切合实际的理论。
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,
饱汉不知饿汉的饥,
赵括打仗纸上谈兵吧?
让你生一下病试试?
且还是那种治不好的重病。”
“哈哈,文殊师利老弟,
你忘了,我正在生病呢,
医生大人说是肺癌晚期。”
维摩诘笑起来提醒文殊师利说。
“晚期个鬼,无早无晚。
无人相,无我相,无病相,
无寿者相,无生相,无死相——
文殊师利老弟,
这些词咱可不是背着玩的,
不证实它们,
不活在其中,
不和佛陀世尊白相知了一场么。”
维摩诘说。
“理解,理解。”
文殊师利一边回答,
又一边开玩笑的问,
“老兄,你死后准备到哪里去?”
“桌上的灯焰熄灭了到哪里去?
枝上的花朵掉落了到哪里去?
陶罐碎了到哪里去?
星辰毁灭到哪里去?
锅里的盐化了到哪里去?
水上的泡泡破了到哪里去?
少妇姣美的容颜不见了到哪里去?
慈祥的老人脸上静息的笑容到哪里去?
长大孩童的童年到哪里去?
蝴蝶坠枝到哪里去?
蜜蜂哼过的歌唱到哪里去?
抹在脸上佳人粉脂的香味到哪里去?
放在嘴巴里美食的香甜到哪里去?
刚才说过的话到哪里去?……
这些宇宙间的万物到哪了去,
我就到哪里去!”
维摩诘安详而又调皮的回答到。
这一对老伙伴相视再无语,
而内心的欢笑像打翻的香水瓶里的香水一样,
以不可见的方式向宇宙的深处飞去。
不,
没向宇宙的深处飞去,
向你我的心里飞来,
我们接住了它,
收藏了它,不是吗?
我们还原一切虚假的,
我们披露一切真实的,
修行是一场踩着青青麦苗的儿童游戏,
我们玩得超级开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