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
经如实观察,我发现了与常人认知相背的真相:在无常的表象下面,一切事物是不生不灭的;并且,那些表现为无常的事物没有它自己,皆是个无我的存在体。当然,就实际来说,不存在“一切”事物,因为不存在“个体”。这真是个惊人的发现,它颠覆了多少代人对事物仅仅停留于表面的认识啊,真是让人既震惊又欢喜。
一切事物不是它表面上看去的样子。通常我们认为有一个真实实在的事物在那儿,然而仔细观察却不见它,这真是魔术般的。譬如我坐下的吉祥草垫,当我找哪个是吉祥草垫时,奇怪,我所能找到的只是草,它到底是草还是草垫?如果它是草,草垫在哪儿?如果它是草垫,我看到的都只不过是草嘛!犹如草垫,我发现世上事事物物皆是这样。再如草,我们看似有一株草,然而当寻找到底哪个是草时,我所能找到的,不过是草叶、草根、茎杆等。如此再觅草根、草叶、茎杆等,也一样。世间万物,件件如此,看似都有一个“我”,觅时却只见“他”。
一切“我”由“他”组成。当一切所谓之我都是由“他”组成的时,这说明了什么?无我嘛。世上万事万都是无我的,每一个称为我的事物都是由“他”组成,而每一个他依然由别的无数的“他”组成。 “事物是无我的”,我听到自己的心说。由于一切事物是依他而成的、是和合的,它没有自己,没有主宰者,所以是无常的嘛。”“明明有我在,觅之唯见他,唯独不见己,此事真大奇!”我的心高兴地像唱起来。
无常之物,当它变了,它就真的消失了吗?无常之物是生灭吗?我注意到我每天用来洗脚的水:如果它受冷变成了冰,遇热就成为汽;如果在高空大量积聚就成了云,和更多的细小微尘结合便变成了雾;更一步的受冷落地为霜,继续变冷,夏天成雹冬天为雪……流转这天地间的水、汽、云、雾、霜、雪、冰、雹等究竟是什么?春天河里的冰去了哪里?夏天倒在地上的水去了何方?作为能化成水、又能变成云、雪等的事物,会生死来去吗?再如一堆干柴,点燃后会升腾起火焰,火焰和木头究竟是两样东西还是一样?当火焰熄灭,灰烬和木头是同还是异?当木头被烧成灰,它真的“没了”吗?……经正观,我发现:人们通常所看到事物的生灭、来去,只是事物虚假表相的改变,事物的实际不增也不减,不生也不灭。
我的发现让我在内心里欣然自笑,这真是太好了。在我们表面以为的事物下面,还珍藏着那么多有趣的东西。我们都被自己粗糙的直觉欺骗了,事物皆不是它表面看上去的样子。“我们都生活在错觉中”,我注意到我内在的声音说。天上那弯月亮升高了,伴着星光给予这个地球力所能及的光芒,在这星月的世界,我正注意到我生活错觉中,这让我笑起来。喜悦从我心中溢出,周遍全身,像水份从植物根部布满每一片枝叶一样。
6
当我认识到事物并不是它表面看上去的样子,它原有的形象和我对它原有的认识消除了,这就是“灭度”;当我认识到事物本身不生亦不灭,不来亦不去,不增亦不减,它一直如如不动在那里——这就是涅槃,就像我认识到于水、汽、冰、霜、雪、雾等形相之内的那不可知、不可名的“那”一样。
灭度不是将一种事物摧毁或灭除,涅槃也不是一位成道者谢世或西归。那只是认识,认识到事物的实相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灭度便是觉悟,觉了我所见的一切是错觉,悟了事物并不是它表面上看去的样子。涅槃,是事物的实相,和与实相保持一致的心的清晰状态。当我认识到某样事物并非某样事物时,我灭度了它;当我知见到事物不生不灭的本然实相时,事物在涅槃之中,我也涅槃了。
对我而言,一切时,一切事物在涅槃之中,没有可灭度的事物。三十余年来,我仔细地考察过每一类事物,试图找到不符合“无常、无我、涅槃”之真理的事物。很抱歉,我没发现。
为了便于理解这世界,我曾将世间之物分了几分类。按照它们产生的方式,分为卵生的、胎生的、湿生的、化生的。按照事物的形态,分为有形体的、没形体的。按照有没有意识活动,分为有思想的、没思想的、介于二者之间的。我对上述几类事物一一考察,发现皆不出上述认识。
在实相之眼,事物不存在自体;因不存在自体,也不存在他体;因不存在自他体,也便没有众生体。因为一切事物皆无自体——根本就不存在某个事物,所以也不存在某物生存(或存在)时间的长短。我将这种认识归纳为:没有我相,没有人相,没有众生相,没有寿者相。
活在这四种见地里真是太好了,烦恼痛苦根本无处生起,也无所寄托。因为这真理不但是针对客观事物的,也包括认识客观事物的人本身。因为于物,不真正存在可令人烦恼痛苦的物;于人,不真正存在正在烦恼着痛苦着的人。这是生死苦恼彻底的大解脱。解脱……你什么也不需要做,不需要观心,不需要修行,不需要改变外部事物也不用改变自己。
这是彻底的挣扎的止息,这是我所正处的状态,也是我希望他人认识和达到的状态。正好,现在须菩提来问我如何现实人生的大解脱了,问怎样修持,怎样对待那颗长久不安的心。因为有上述经验与认识,所以我这样回答他:
7
我说,须菩提,修行者们应该这样来降伏他那颗长久不安、充满妄力的心:认识一切事物——那卵生的、胎生的、湿生的、化生的;有形体的、无形体的;有思想的、没思想的、介于二者之间的——我将统统地、真正地认识到它们的本质与实相,我皆把它们还回它们不生不灭、不增不减、不来不去的实相,我皆灭除它们虚假的、骗人的、非真实的形相,度脱因之在我心中产生的概念和留下的影响。
认识到一切事物的实相时,也便没有了事物可认识。因为实相中,不存在千差万别形形色色的事物,只有那没有名、不可说的什么(故事的最后:那“什么”也不存在)。不存在个体,只有整体;也不存在整体,因为整体是对个体而言的。所以,须菩提,对于一个认识到万事万物实际面目的人而言,他的眼中没有“我”这个概念,没有“他”这个概念,没有由无数的我和他合成的“众生”这个概念,也不存在某一事物生存或存在长与短的生命与时间概念。
我如是这样对须菩提说,内心充满了平静和安详。于会中的大众听得直楞楞的,看来对其中有的人,他们需要一段消化和理解的时间。不过,我今天的说法是为那些即将认识到这一步的大修行者们说的。
祗树林中,阳光照射安静挺拔的树;那些比丘们,就像祗树林里的树一样安静和挺拔。我了了觉知着这一切,感受着平静缓和的语音之流在虚妄的空间诞生和消失。无常、无我、涅槃,对我真是金刚之宝,是法王大宝——谁拥有它,谁便是大宝法王。真实可信!
8
我走在舍卫国安详的大街上,一对衣著整洁的夫妇叫住了我,说“大觉世尊,请接受我们一碗粥的布施,以让我们有机会播种来生的福田。”我望着这对恳切的夫妻说,“好吧。种一收十,种十收百,种百收万,你们今日以此一钵粥的功德,将来得到无量的福报。”
我收下这来自宇宙藉由这对夫妇之手施予的粥,正准备离去。“大觉世尊”,他们突然急切地问到,“我们有疑惑。——我们仅仅给你了一碗粥,为什么将来会有如此大的福报呢?我们知道世尊不是诳语者,是实语者,但是我们实在愚钝,不能理解,恳请世尊为我们开解。”
我望着他们迷茫而期待的眼睛,说:“你们听说过尼拘陀树吧?那树茂盛的枝冠覆盖地面四五里,庇荫于人五六千,每年落下的种子万斛之多。你知道,这棵巨大的树中之王,当初也仅仅源于一颗小小的种子。”
“因缘不可思议”,我说,“请继续种善因得善果吧。”
这对相貌端庄的夫妇,在片刻中陷入了沉思,他们俩的神情姿态多么庄严美丽。我知道他们听进去了,因缘之种已种进了他们的心田。多么有福报的人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