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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对我来说,时间并不存在,我既不是活在古代,也不是活在现代。究其实质,过去、现在、未来,对我是一样的。我不喜欢标注“某年某月某日”,因为对我,那明显地不真。
在我的故事里,我只喜欢用“一时”这个概念。“一时”,表示过去现在未来,三世平等,而你不在时间之内。这比较符合实际情况。
2
有一时期,我住在舍卫国祗树和给孤独两位居士所捐建的“祗树给孤独园”里。那时候有一千二百多个抛舍世业、出离红尘、追求人生大解脱的修行人共住在一起。
时候到了,我安静地披上袈裟,拿着起瓦钵,到市区里居民之家请赐食物。走在路上,我了了分明自己的每一个动作,升起的每一丝心念,飘过的每一缕感受。实事上从披上袈裟起我一直在这份了了明知里,不,在这之前也是,在这之前的之前也是。仔细推究,从我三十五岁觉悟到自己的本性开始,到如今已经几十年了,我一直在这种了了分明心意识状态里。
这了了分明的意识状态是我真正的光明宝殿,是我真正的居家。我不愿意离开它,不,我也不可能离开它,一旦发现这种光明觉照就是你自己,你怎么可能离开它呢?况且,对我来说,最有兴趣的事情就是住在这无形无象、不同于世俗之光的光明殿里。退一步地讲,保持自己的心居住在这光明殿里,不但是我感兴趣的,也是我的责任,不然,修行人去干什么呢?不然,怎能称为修行人呢?更重要的,一旦我滑出这光明殿,烦恼痛苦就会渗进来。光明殿之外是尘世和地狱。我发现,人们常常痛苦烦恼,就是因为他们没有生活在这光明殿里。倘若他们也时刻住这光明自性之殿,要想真正、放肆地烦恼痛苦一次,还真不容易。
我到了城中,挨家挨户请求食物。每到一户,我注意到我的心念在说:“这是A家”、“这是B家”、“这是贫家”、“这是富家”……我对每一个心念了了分明,那些分辨之念没把我的清醒之心带走。在平等觉知的心地,心明朗清晰地察知着每一个念头,就像夜空里数着天上的每一颗星星;心观照着每一丝感受,就像白昼里看着青天上的每一片白云。每一户人家奉送给了我食物,我都安静地说一声“谢谢”。我的“谢谢”是纯粹的感恩,里面没有歉疚,也没有不好意思的味道,它绝对不是内心里一个无形的“挡”或“偿还”的动作。我平静的接受每一份给予,就像呼吸的进出一样自然。我爱每一个给予者,我爱那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相互流动,那流进流出使我们彼此体验到喜悦和快乐。给予食物和接受食物不是件小事情,那是施者与受者的一次自爱。通过受与施,二者都体会到了心亲吻它自己的喜悦。
对我来说,乞请食物是一次禅修活动,是体验一次心灵的周游,仿佛鱼在大海里游行了一圈一样。舍卫城是我的海洋,那城市里每一位居民连接、释放的爱是我的海水,我每天在那海洋、海水里游动,我体验这大光明世界里每天上演的最好的情剧。“佛陀真是个有福之人”,我注意到我常常这样对自己说,然后安详的脸上升起温暖慈祥的光芒,就像天空出现了又美又有温度的霞光。
我乞请满了食物,然后恭敬地托着返回祗树林。一路上我步步莲花,柔和的清风在干净整洁的袈裟角边曼舞。安详的佛陀要返回他的园林子了。
回到居所。我慢慢品尝那食物,食用那带着无限仁爱的天地能量。口咀菁华,满齿芬香,太美好了,我被宇宙那样照顾。食物是我的父母,没它我无法活命。我不仅视迦毗罗国的父王与母后为父母,我也视食物为父母,视阳光、水份、空气等一切万物为父母,因为没有它们如同没有父母一样地没有我的存在。
我爱我钵里支持我存活的食物,吞下它们,如同我把最珍贵的上妙甘露宝王藏在体内,我体验与我最爱之物化为一体的感觉。那真是太好了。我感恩我的钵、我的口腔、牙齿、舌头、身体,以及那舍卫城里的无数仁善慷慨的施主。多少因缘,达成我这一口香甜的吞咽。我将食物吞进胃里,感恩和爱却从心里溢上来。充满了整个祗树林给孤独园。
吃完饭,我认认真真地刷洗好瓦钵,仔仔细细地折叠好僧服,洗完脚,开始盘坐在那里。禅修,或者问法的时间到了。
3
祗树林里,阳光照射茂盛的波利质树、拘毗罗树、娑罗树,投下一片片阴凉,供养着晏坐的比丘、闻法的居士们。微风夹杂着隐藏在树丛中的天金叶花、大香醉花、曼殊沙花的清香,庄严着清净的道场。饭食过后,比丘们面朝我,静静地坐着。大众中一片安详的气氛。
在正好的时间。须菩提长老,比丘中年长者,从人群里走了出来。他偏袒着右肩,走向我,步履柔缓,小心翼翼,好像生怕踩着地上的蚂蚁似的。有经验的比丘很容易看出,长老在觉明之中。他走至我面前,右膝轻轻跪地,他跪得很轻,没有一点声响,仿佛膝盖和地面之间有一层海绵。他合起掌,仿佛左手和右手有一个庄严的约会。长老抬起头,神态安详,目光清澈,他对我十分恭敬,仿佛我不是他的同类而是天上的神一样。
须菩提声音宽厚而平和,他说:“世上少有的人,我所尊敬的大觉者,您常常慈悲地爱护我们这些在情绪的淤泥中受苦的人,就像母牛悯怜陷入泥泽的小牛犊;你常常智慧地教导我们这些迷失在迷宫里的孩子,就像母亲试图牵领她盲瞎的儿女。那么请问,世间那些想变好、想改变自己、想过得自由与快乐的男人和女人,如果他们发心修行,获取清净本然喜乐之心,他们该怎样修持?该怎样降伏那狂乱不安、飘动如风的心呢?”
须菩提长老问的不是个小问题,它如此常见。几乎所有世间烦恼痛苦并想着去改变的人,都寻思过这个问题。是啊,如果你想过和从前不一样的生活,如果我想过上快乐自在的生活,该怎么办呢?该怎样对待这颗一会也不停息,甚至时常刮起风暴的心呢?我当然知道答案,因为我是过来人。
我既经验过普通平凡人的心理世界,也品尝过清净本然妙乐自在的本心生活。我正过着它呢。我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,这不是傲慢,就像你去过室罗伐城,知道那里的风景并知道路该怎么走一样。我了解自由的滋味,打从三十五岁菩提树下吉祥垫上醒来在实相里开始,三十年来,我一直生活在没有恼热、没有痛苦、没有嗔恨、清净安然的自性之城。我可以回答出人们解脱的道路,就像看我自己的手纹一样。
须菩提长老的问题非常具有代表性。当然,须菩提长老也确实是在代表他人而问,因为对他,这早已不是个问题了。须菩提长老也早在二十余年前就脱离了悲苦忧恼,他在清净自在的自性世界里生活很久了。他的此次提问,显然是为那些有困惑、有烦恼,但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、以及怎样发问的人而问的。须菩提长者真有慈悲心啊,我应该回答他。
于是我说:“很好,很好,须菩提。正像你说的一样,我喜欢爱护我身边的人,我乐意帮助那些修行上有困难的人。出于纯粹的爱和欢喜,我来回答你这个问题。你现在仔细听好了,我为你解说。那些追求美好、追求快乐、追求自在的男子女人,应该这样修持,应该这样对待他那颗时起时伏、非常不定、时常引起痛苦的心。”
一位已经真正解脱的人,来回答如何解脱的问题,那真是太好了。这对那些在场的人来说,对那些能亲耳听到世尊法音的人来说,真是太幸运了,真是太有福报了。须菩提当然高兴。
于是,他高高兴兴地说:“太好了,我所尊敬的人,我非常乐意听您说。”
4
三十年前我在菩提树下月光斑驳的树影里,注视着自己的手,观想着自己的身体,看着遥远天空里的星际……。我有了一个日后改变我一生,也曾改变过无数人的发现:一切事物是无常的;一切表现为无常的事物是不生不灭的;一切身为无常的事物都没有它的自己。
想起我在王宫由小长大,想起父王由壮变衰,想到母后从生到死,想起秋天娑罗树的叶子由春天的绿变成秋天的黄,想起种子变坏而幼芽长出。我并非一次地认识到,一切事物都在念念迁变之中,小的变大,盛的变衰,好的变坏,老的变没……天地间没有哪一样事物是固定不变的,事物的特性之一似乎是“变”——无常。但仅仅注意到这点并没什么特别,这连迦毗罗国七八岁的孩童都知道,因为他们意识到自己会长大。这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真理,我有不一样的发现。
几乎人人都知道无常,但很少有人去想“为什么无常?”一想到无常,人们通常就想也不想地认为:“它就是那个样子,自然如是”,因此他们停止了继续思考、深察。但我不会那么轻率或满足于表面。我一直在想,事物为什么是无常的,它们为什么会无常?事物真的就是它表面上看上去的无常的样子吗?
空气中微风轻摇着菩提树的叶子,发出微密的私语。夜空里一两声鸟鸣,从远处传来,落入我的心。寂静的夜晚,万物似乎都在禅定之中。它们准备好了迎接黎明。